[妙人]清少納言－生活之人

　　這一個世界上存在跨越千年的諷刺、自誇、讚美和挖苦。這些感情時至今日，還是不斷被人「回帶」和學術研究；如果作者泉下有知，又會寫甚麼嘲弄了。

　　《枕草子》－這本隨筆創作於日本平安時代中期，亦是正正一千年前，日本文學的極盛期。內容是作者對身邊物事的喜惡、生活的趣事和自吹自擂。平安時代有文學雙壁，這隨筆為其中之一。文學價值固然不低，但更重要是它令我們認識清少納言這一位才媛。

　　我們這些後人也只能從歷史資料了解故人。史實和我們的想像相比可以完全不同。筆者介紹的只是霧一般的清少納言，而且是披著薄紗的幽靈，不知眼前了解的是幻覺，還是夢中。

　　清少納言這個名字的由來，未有共識。有說「清」源自她的姓氏－清原；少納言則是其父兄的官位，或皇后賜給的官位。要了解這位小姐，必需拜讀《枕草子》。《枕草子》的標題為後人定，但書中有一則隨筆有提及「枕」字之意。

　　話說，當時皇后定子手上有一批紙張，未決定用來抄寫甚麼，便問清少納言意見。清少納言竟說要用來當枕頭之用，皇后便賞了給清少納言。這可能是後人稱隨筆為《枕草子》的原因。

　　清少納言是不打算把這些隨筆公開，她聲稱是因為一場小小意外被人發現，始流傳世上。

　　《枕草子》的內容隨意，基本上是寫下清少納言在宮中時期的點滴。清少納言在993年入官，服待中宮藤原定子，亦即上面提到的皇后。當年定子十七歲，清少納言大約二十七歲。清少納言極愛定子，定子亦寵愛定子，飽讀詩書二人互動，亦是《枕草子》的一大看點。在現世絕對是百合的好提材。

　　《枕草子》中可見，平安時期的文風極盛。最少在上流社會，不善記詩作歌的人，大概在社交場合會不太自在。隨筆中的人物，每一句的對話幾乎都有詩詞的典故，對答者要記得詩詞全首，才可以機智回應。當時大和崇唐，唐詞在宮庭是潮流，所以隨筆中不乏白居易等文人的文句。考慮到清少納言愛現的性格，古人玩文字遊戲的密度應該比書中描述低。雖然知道清少納言喜愛自誇，但拜讀時不禁敬佩當時的人。

　　一次，眾人在看皇后定子奏琵琶。見到定子美麗身姿的清少納言竟和身邊的同伴說：「某半遮臉的女子，一定沒有這般美麗，因為那女子只是平常人家。」同伴竟上前稟奏皇后，皇后反問同伴，懂不懂少納言在說甚麼。記得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的讀者，定是會心一笑。隨筆中玩弄的詩詞很多，喜歡詩賦的人大概恨不得生在那時代的宮庭。

　　除了文學水準的賣弄，清少納言的喜惡在本書中亦有提及。她是一位見高拜，見低踩之人。當年東方未有人文主義的概念，她的勢利也是無可厚非。她喜歡高貴的人和事，外觀俊俏的人。講經者外表端莊為佳，如果是醜陋的和尚，令人容納分心，非受佛法，是受罪負刑。雖然在後文都有指害怕被菩薩遣責，但無疑這是她的本心。愛美愛現，愛批評是清少納言不打算收藏的本性，教人閱讀得痛快。又一段指出：有急事時，來訪之人偏是長舌之客，十分可憎。如果是普通人都可是打發走，如果是有來頭的，就更是厭惡。一千年前的抱怨，在今天依然令人同情。

　　但除了毒舌之外，清少納言欣賞日常生活的能力都令人動容。世態人情，自然景物之美，在清少納言的筆下閃閃發光。這是筆者極為喜愛這隨筆的原因。這隨筆和最愛的漫畫，跨越千年地連接了起來。《ARIA 水星領航員》與《枕草子》都含大量生活之美，四季之美。後者多了不少惡言、挖苦就是。

　　其中一段，筆者手上版本的第二零九則：

　　月色分外明亮之夜，以牛車渡川。隨牛步過處，水波漾散，彷彿似水晶碎裂，委實可賞。(林文月譯)

　　客觀的描述，但令人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。簡單的形容，建構光與影，文字在腦海化成的景像不輸《ARIA》的新威尼斯。描述這些趣味的文句佔有一定篇幅。有人將這種審美觀稱為をかし，並無中文翻譯。原文中清少納言中用をかし作感嘆詞，比較貼近的是「饒有情趣」或是「有意思」。

　　即使是平常的景物，懂欣賞和生活的人眼中都是七彩的。萬物可賞，饒有情趣。這是枕草子最得筆者心之處。

　　不過同期的大才媛，紫式部卻不以為言。日記中更指：清少納言是那種臉上露着自滿，自以為了不起的人。總是擺出智多才高的樣子，到處亂寫漢字，可是仔細地一推敲，還是有許多不足之處。像她那樣時時想着自己要比別人優秀，又先要表現的比別人優秀的人，最終要被人看出破綻，結局也只能是越來越壞。總是故作風雅的人，即使在清寂無聊的時候，也要裝出感動入微的樣子，這樣的人就在每每不放過任何一件趣事中，自然而然地養成了不良的輕浮態度。而性質都變得輕浮了的人，其結局怎麼會好呢？

　　紫式部是平安時代有文學另一壁的作者，待奉另一中宮。主人立場衝突，加上文學性格截然不同，二人的關係大概是不會甚好。

　　無論如何，《枕草子》絕對是值得一讀。清少納言亦值得交往，是故今日把她介紹給你們。本篇對她的生平講述不多，但資料可以在網絡上輕易找到。更重要的是把我心中的清少納言寫出來。如果有機會，筆者會仿作《枕草子》。希望能把季節感和幸福傳達給讀者。